樂正權帶着雲可兒來到了東村的後村,自從所謂的“神明”死了以後,東村的後村已經荒廢了許久。
雲可兒猜不到樂正權的想法,不過想來對她來說應該不會是壞事。樂正權單獨叫她出來過幾次,每次她都會有不小的進戰。隻不過這次有一些獨特,這次兩個人的行進距離比較遠。
之前都隻是叫到野外,糾正思維方式上的錯誤,指導術法。這次如果也僅僅是指導術法的話,沒有必要走這麼遠。之所以走這麼遠,一定是這個廢墟有着什麼非同尋常的地方。
“你學了三個月術法,在你心中,術法到底是什麼?”樂正權走到了陵墓廢墟的門口,轉頭對雲可兒說道。
“我隻學了三個月術法,也有資格論斷術法的定義嗎?”雲可兒沒有匆匆忙忙地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三歲小兒尚敢說太陽乃是一個大火球,你又為什麼沒有資格?”
雲可兒搖了搖頭:“這不一樣,童言無忌,而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樂正權卻說道:“那你說太陽是什麼?”
雲可兒微微一怔,良久之後,笑道:“一個大火球。”
随後兩人相視一笑。
樂正權的意思她已經明白了,大人的想法未必就比小孩子的想法高明,隻修行三個月術法的人也未必就比修行了一輩子的人對術法的感悟淺。
也是她這三個月一直都在鑽研樂正權的思維方式,竭力去想樂正權會怎麼想,因而她才能跟上樂正權這種跳脫的思維,否則的話,樂正權這話恐怕沒有人能聽懂。
實不相瞞,雲可兒自己和樂正權說話都很吃力,總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樂正權每說一句話都要竭力去猜測裡面到底隐藏了什麼,是自己解讀少了,還是自己解讀過度了,雖然常常兩個人思路不對,卻倒也不影響兩個人交流。
“我對于術法的理解是,我認為術法是一種工具,隻不過是特殊人類能夠使用的工具。”雲可兒說道,“這就和武功一樣,武功招數就是術法,力氣就是法力,術法是一種更為優秀的武功招數。”
面對雲可兒期待的眼神,樂正權不置可否,而是走進了陵墓廢墟。
雲可兒卻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不喜,樂正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有可能是高興,也有可能是不高興,也有可能真的是内心平靜毫無波動,難以揣測。
見到樂正權走進去,雲可兒也一蹦一跳地跟了進去。
甬道裡一片漆黑,雲可兒見光線這麼暗,就擅自使用了一下照明法術。調解光暗的法術隸屬陰陽五行術,按照陰陽五行術學派的學說是學好陰陽五行術可以演化出天地萬術,不過到現在,大部分人學習陰陽五行術就學一個陽術裡的照明術。
其他的實在是太難了。
“關于這一點,你很快就會有改觀。”樂正權說道。
他正說着,又伸出了手,雲可兒隻覺得強大的法力強壓過來,手指尖的照明術被法力壓制得喘息不得,最終熄滅,視野終歸于黑暗,随後雲可兒感覺到周圍有大面積強大的法力壓制過來。
沒有了燈光,周圍近乎具象化的紫色法力如潮水漩渦般湧入她的身體。
起初應激反應讓她心生反抗的想法,随後她想到這是自己的師父,即使要傷害自己,也絕對不會用這麼無聊的手段,當即放寬心神,放松身體,不令其生出抵抗之意。
“我馬上要把法力引入你的身體,你的經脈百骸實在是太小了,容納不了太多的法術,我會用法術把你的周身氣海拓寬從而提升你的法力容量和修煉速度——但是有點疼。”樂正權沒有說的是,他這個法術會直接提升雲可兒的法力總量,因為這點提升對于他來說确實是微不足道。
當然對于雲可兒來說,這種提升就非常可觀了,最起碼她能夠完成一個冰錐法術,這樣對于她來說就可以儲存到七星書裡,如果進行适當地積累,一次性完成七個冰錐法術隻是時間問題。
“我沒事的。”她說,“我不怕死,不怕疼。”
但瞬間之後,她就知道為什麼樂正權專門說了一句“有點疼”。提升的法力都被樂正權略去了,專門提醒她有點疼,那就說明真的是如剜心剔骨般疼痛,一般的女人是沒有辦法抵擋的。
雲可兒咬住牙,接力讓自己不喊出聲來。
“不允許大幅度移動身體。”樂正權說道,“可以發抖咬牙掐大腿,但是不能喊出聲或者移動四肢。”
雲可兒沒有動,但是她的額頭已經凝聚出來了一個豆大的汗珠。
全身各個組織都在向她報警,如果把她身體比作一個國家,那麼這個國家就正在遭受全方位地毯式襲擊,四周的外敵長驅直入一路屠殺不抵抗的軍士人民,最後一路抵達帝都,自立為王。
但很快,這股外來法力也嚣張不了多久,一股相對柔和的法力出現,在雲可兒的體内把外來法力降服,緊接着撤走,在雲可兒剛準備放松一口氣的時候,樂正權又說道:“還沒完。”
她當即又咬緊牙關,果然,樂正權撤走法力之後,原本進來的法律又開始作亂,樂正權再次注入法力,平定動亂,再次撤走。這次雲可兒有經驗了,特地咬住牙忍住不說話,果然,這股法力再一次作亂。
一共進行了七次,在樂正權許可之後,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但是此時此刻,她想要喊叫,想要趴伏在地上,卻已經做不到了——她已經累的虛脫了。
樂正權靠近她,輕輕在她的額頭上點了一下,霎時間她又重新煥發了生機。
她活動活動快要僵硬的骨頭,然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身軀。最後她并沒有檢查自己的身體,而是開始對樂正權發問。
“師父,你這個在額頭上點一下到底是什麼意思?”雲可兒一邊跟着準備走出陵墓廢墟的樂正權,一邊向其問道,“我感覺你點一下人的額頭能殺人也能救人,好像就這麼一點,就可以輕易地控制一個人?”
“這是一種很難的手法,不出意外的話,你一輩子都學不會。”樂正權說道。
雲可兒嘟着嘴:“好吧……”
她也不是不甘心,樂正權說她學不會,她就認為自己真的學不會。
“不過你要記住,和高修為的術士戰鬥,一定不要讓他碰到你的額頭,如你所言,高修為的術士點一下人的額頭可以輕易裁定一個人的生死,手段很霸道,乃是逆天逆命之術。”
“序列一百之外?”
“序列九十九,渎命之術。”輕而易舉地亵渎生命,隻要輕輕點一下人的額頭,生殺予奪就不再由自己主宰了。這種亵渎神明創造的萬物的法術,當之無愧序列九十九——那麼序列一百,作為神授法術和人造法術的分界線,又會是何等令人驚駭?
“……”
兩個人走到了外面之後,樂正權再度停下來,對雲可兒說道:“試試冰錐法術。”
走到視野開闊的外面,雲可兒的心情也跟着變得好了起來,她輕輕擡起手,冰錐在她的指尖逐漸凝聚成型,然後她輕輕一推——驟然間,光滑圓潤的冰錐化作一道藍色的閃光消失不見。
它并不是真的被變沒了,而是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飛了出去。冰錐本身的堅固度不高,隻能靠沖擊力來傷人,所以速度是冰錐傷害的主要來源。
“我的法力提高了好多!”雲可兒驚訝地視察了一下自身。樂正權之前沒有說她的法力會提升,現在她親自試了試,不僅僅是因為靜脈拓寬,法力流動的時候損耗變少,而是她确确實實法力變多了。
“師父……”
“這是很自然的,不可能有那種不提升法力總量為前提的情況下,拓寬經脈寬度和法力容納量。”樂正權說道,“不過這些法力雖然現在為你所用,但仍然屬于外來雜質,你必須修煉一種火屬法術對它進行淬煉,它才能真正地為你所用。”
雲可兒在得到肯定後,更是大喜,她再次使用了一次冰錐術,這次的效果比上一次更好,随後她又視察了一下自己體内的法力總量,隻感覺比自己之前的法力多得多,汪洋般的法力給了她一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錯覺。
“我現在的法力距離師父還有多少的差距?”她問。
“大概還有六十八億倍。”樂正權說。
“……”
“不好意思,剛剛算錯了,少算了個零,應該是六百八十億。”
“……法力……可以有那麼多的嗎?”雲可兒從來不會質疑樂正權吹牛,因為沒有必要。樂正權确實時時刻刻要求她學習自己“裝逼”,以維持一種高人的形象,因為術士和凡人過于親近,就會有害。
雲可兒也有問過他為什麼會有害,樂正權一開始隻是笑,後來明說了,術士的時間和凡人的時間不一樣,術士的時間是非常寶貴的,如果和凡人過于親近,你的時間就會被凡人占據。
雲可兒若有所思,但是樂正權并不給她思考的時間,隻是告訴她,什麼時候她忙得連“出言拒絕凡人請求的時間都沒有了”的時候,她就算是真正超脫了。
樂正權則是說道:“到了我這個境界,法力多少已經不重要了。修術者的強弱也不再僅僅取決于修為。這是一種很高很高的境界,那些散修這輩子恐怕都在這種境界之下徘徊,意識層面突破到這種境界基本靠回光返照。如果不遇到我,你靠瞎蒙來修行術法的話,八成也是這種情況。”
雲可兒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隻是她覺得樂正權今天的話格外多,就好像是在交代什麼。女孩子本來就心細,再加上稍微一琢磨,摻合着一丁點第六感在裡面,她隐隐約約感覺到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而且,恐怕是離别之事。
樂正權開始走動,雲可兒也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之前我問過你法術是什麼,你認為是工具,其實挺對的,但是你後面加的那些話很多餘。”樂正權說道,“武功招數到了極緻,能夠輕而易舉地殺掉手無縛雞之力的術士,但并不意味着武功很厲害;術法修煉到了極緻,也可以輕易在武士看不見的地方至置于死地,這也不意味着術法是很厲害的東西。這二者是沒有可比性的。”
“我不明白。”雲可兒有問題就直言,絕不猶豫。
“我可以用術法建設一座城,但是武功隻能毀掉它,或者從别人手裡奪走他。”樂正權說道。
雲可兒忽然想到了什麼,于是問道:“對了師父,術法的建設性真的有這麼強嗎?那樣幾個低修為的妖怪随随便便就建設出來了一座城,如果這樣的話,那這個世界為什麼還幾乎沒有妖怪的容身之所呢?”
“這很簡單,一來術士比妖怪強,二來他們其實隻是代工,真正出法力的人是我,如果讓他們單獨修理,光是恢複法力的時間就遠遠不夠。妖怪的法力一般比人的多,但是恢複速度也比人的慢,因為他們一般比較蠢,恢複法力全靠本能,而且最重要的就是你教他好幾遍他也不一定學得會人類的那種修煉方式,很蠢。”樂正權輕輕皺眉。
雲可兒知道,樂正權對蠢的人深惡痛絕,他很讨厭把一個道理對同一個人說兩遍,更别說教一個人同樣的術法上第三遍了。雲可兒總是盡量一遍學會一個術法,否則第二遍學的時候,就要頂着自己師父的一張苦瓜臉,雖然不至于說對自己造成什麼危害,但看上去其實還是很可怕的。
“師父,您的法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認為已經可以輕易地獲取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了,為什麼您還要這麼慢慢地去教導十皇子——我是說您可以完全代勞,十皇子等他慢慢長大,就可以明白您的所作所為了。”
“第一個問題,我做不到,第二個問題,忠人之事。”樂正權說着,也擡起了右臂,像雲可兒那樣張開右手,五指攤開,法力在他手心凝聚,而後擴散開來,緊接着形成了複雜繁瑣的暗藍色花紋,花紋呈長條狀,像是刻畫在符箓上的圖樣。
雲可兒仔細看着這個花紋,因為它比自己所使用的要複雜一百倍,每多出來的一筆一劃都可以增強術法的威力,她隻盼自己能多記住一丁點,讓自己的冰錐法術變得更強一些。
随後一瞬間,一根長達二十餘米的冰錐——或者說已經是一根長長的冰柱,出現在兩人面前。
樂正權随手一擡,冰柱如梭消失無蹤,隻聽見山谷裡傳來無盡的回響,冰柱撞在山上變成粉碎,化作片片冰雪飄落在地上。
此時正值六月盛夏,有冰雪飄落可是一件稀罕事,無數村人從村子裡出來,也有人想要去後山看看,畢竟後山曾經是他們供奉的神明,樂正權趕忙拉着雲可兒縮地逃跑,他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和這些凡人解釋上。
逃到一個荒郊野外,樂正權停下來開口:“你明白了吧?”
“不明白。”這明白個屁,你換成誰過來能明白我雲可兒給他跪下。雲可兒内心裡暗暗腹诽。
“我的法力總量是你的六百多億倍,但也隻能使用出來并不比你強很多的冰錐術,雖然并不是很完美,但已經很接近我能使用出來的極限了。”樂正權說道。
“法術是有上限的!”雲可兒忽然開口。
“是的。”樂正權說道,“這就是我之前說過,無數人在回光返照的時候明白的道理,并不是你修行一個法術,就總會獲得相應的回報,也不是你法力多,就能夠無限制施展更為強大版的同類法術。法術是有上限的。”
“快誇我快誇我!”雲可兒湊到樂正權的面前,堆滿笑容。
“讓我提醒了一遍沒資格被誇。”樂正權冷臉以對。
雲可兒耷拉着腦袋又走回了樂正權的背後。
“如果我要在短時間内,靠自己修完這條路,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樂正權又開始為雲可兒回答問題,“因為我即使是使用和他們一樣的法術,也必須像他們一樣一點一點對這條路進行碾壓,然後用青丘狐火進行煅燒。浪費時間不說,效率也隻會比他們快有限的倍數,不可能輕而易舉地完成。”
“那您可以使用更高明的法術來修整這條路嗎?”雲可兒問道。
“不可以,序列一百以上的法術使用,都必須要經過扶都過問。扶都登記人員必須經過審批,如果沒有經過審批,扶都會派人來調查你,很難應付也很麻煩,流程要走好久。”樂正權說,“等我當上扶都靈尊,第一個就是廢除這條條例。”
雲可兒苦笑,恐怕你會是扶都最任性的靈尊了吧?
“另外就是還有不少隐士高人,他們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态,如果在他們周圍使用序列一百以上的法術,就會喚醒他們,也很麻煩,他們可不像我這麼好相處。”
你好相處個頭。雲可兒腹诽。
“你應該也可以明白了,法術其實是有限的,換句話說,個人的能力其實是有限的。真正無限的隻有兩個能力。”
“哪兩個?”
“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樂正權說。
既然樂正權這麼說,雲可兒就不再過問。其實她多少也猜得到一點,兩個能力無限,其中一定有一個是神明,無論神是否真的存在,神的神力絕對是概念上的無限。
那麼第二個……會是什麼?她卻猜不到。
兩個無限概念是柴老人提出來的,因為他離皇帝最近,也最明白權力其實是最強大的法術,不需要消耗法力,隻需要動動嘴皮子,就會有成千上萬的人為他賣命。
兩個無限,第一個是神,是絕對無限,第二個是世界統一帝國的統治者,是相對無限。
“師父。”雲可兒終于等到樂正權講完,不再發問的時候,開了口。
“如何?”
“您是不是要走。”雲可兒問出了自己内心裡一路上都想問的問題。
“不是。”
“那就是我要走?”
“是的。”
“……”雲可兒并沒有太大意外,“去什麼地方?”
“你不知道嗎?”
“扶都。”雲可兒其實也差不多有了答案。
“這裡的物資太少了。”樂正權看了看周圍,“繼續在這裡停留,隻會給你造成負擔。”
扶都對術士的培養方式和手段是世界頂尖的,樂正權也自問不可能比扶都更好,他隻能指導最尖端的術士再進一步,對于新晉級術士的指導,他自問不可能做得比扶都更好。
“此外呢?”
“此外?”
“師父,人畢竟是有感情的動物,一個地方住久了難免會有感情,就這麼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内心是抗拒的。”雲可兒意外地剛強。
“這我知道,隻是不能理解這種脆弱罷了。”
“我知道您知道,我想知道您沒告訴我的,您為什麼沒有一開始就送我去扶都呢?您并不是不符合常理的人,盡管您一再說您不能理解這種脆弱,但您總是會照顧我們的這種脆弱。”雲可兒發問。
樂正權權衡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她真相:“有兩點,一是我必須對你進行啟蒙,其他人可以對你指導,但對你啟蒙并不好,并不能讓你意識到術法的本質。第二個就是這裡會發生戰争,你離遠一點比較好。”
雲可兒比樂正權原以為的要聰明,不如說她更願意去琢磨樂正權這個人。她不是那種随遇而安的人,樂正權把她的行為理解為她并不能從樂正權的行為中獲得安全感,或者說,她想通過表現出自己的聰明,來讓樂正權更加信任她。
“為什麼!”雲可兒問了一句,随後覺得這句話有些表述不明,于是又說:“您是怎麼知道這裡會發生戰争的。”
禾渚郡已經許多年沒有發生戰争了,因為蠻族認為這裡沒有攻打的價值,這裡荒無人煙,外圍長城上仍然有守軍将士,蠻族沒有理由攻打這裡。
“再往後講,就是國君應該知道的事情了。”樂正權緩緩地說道。
“那您不會保護我嗎?”
“我是少尊。前段時間接到了我師父的來信,可能近期我師父就要撒手人寰了,接下來我就要去競争扶都靈尊。”樂正權說道,“我在這裡也停留不了多久,原本打算手把手教劉谕的,但是時間上不容許。”
“師祖?”雲可兒疑惑。
“你師祖要走了。”樂正權說道,“接下來的時間,就屬于我們年輕人的了。你先去扶都,我很快就會去找你。在那裡學習一段時間,盡量變得更強,更早成為我的力量。”
雲可兒聽到了這句話之後,默默地低下了頭,許久,她又重新擡起頭:“我服從調遣。”
“好的。”
數日之後,雲可兒搭乘了,離開了禾渚郡。
禾渚的建設依舊緊張地進行着,樂正權的法力如同汪洋大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妖怪們因為元嫣的命令,也不斷地鋪設道路。
張貼了雇傭人手的告示之後,東村也有不少年輕人耐不住性子選擇來禾渚郡主城服役,在看到他們賺到錢了以後,更多的人投入到了政府大旗的指揮下。但他們賺的是政府的錢,樂正權隻是把劉谕帶來的幾車銀兩以這種形式分發給了禾渚郡的災民。
對于禾渚郡的貧困,這樣做仍然沒有任何改善,可以說這一段時間禾渚郡的财政狀況一直都是在大幅度的虧錢。
不過這種狀況馬上就要結束了,樂正權把劉谕和文秀哄去西村,讓他們暫時遠離這個城市,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樂正權總算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一些事情了。
安安生生發展經濟?那是哄鬼的話,戰争年代所有的一切都要效命于戰争,樂正權想要讓十皇子建功立業,又如何會讓他用一年的時間僅僅治理一個破敗的城鎮?
不夠,時間實在是太少了。大皇子現在有四十多歲,德高望重,如果僅僅隻是治理了一點點東西,如何能在需要的時候一呼百應?
他當即修書一封,送到帝都。
這一切陳神都看在眼裡,不過他也沒有多問。一切都讓樂正權來安排好了,他來中土不是為了建功立業,這一切功勞就算全部劃給樂正權,他也沒什麼怨言。
他隻是緩緩地走到樂正權身後,沒有發出聲音,試圖不打擾樂正權沉思。
“陳神吧?”樂正權沒有回頭,而是目光仍然聚焦在飛鴿逝去的地方。
“是。”陳神說道。
“嗯。”樂正權不再繼續說話,他沒什麼想問的,陳神如果不問,他也沒什麼想說的。
“其實我早就有懷疑了,僅僅靠農業生産,還有那個什麼半月一次的家書,半年一次家鄉特産傳遞,根本賺不了錢。”陳神說道,“至少賺不回來投進去的錢。”
“你看得到我信裡寫的東西?”樂正權反問。
“看不到,但是我可以感受到周圍空氣流動、你的身體抖動,根據這個我可以猜出你寫了什麼字。”
“是蠻族人的天賦嗎?”
“是我的天賦。”
樂正權閉口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而後,他又開口:“你認識不少中土字。”
“我還能說一口流利的帝都語,在中土無論是誰,聽了我的話都會認為我是帝都出來的人,絕不會有人因為口音而以為我是蠻族人。”陳神說道。
“那你自己呢?”
陳神不解地看着樂正權。
“你自己認為你自己是不是蠻族?”
“你是說如何看待你的所作所為?”
“你如何看待與大證交戰,并且無時不刻不想掠奪大證人民的蠻族?”樂正權問道。
陳神沉默了片刻,然後說:“軟弱無能,兇狠殘暴,野蠻愚昧……但罪不至死。”
“這樣啊。”樂正權轉過身來,正對着他,“但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你明白的吧?”
陳神深深地呼吸,随後說道:“我之前和陛下說過,如果和蠻族出現沖突,我是不會上戰場的。但除此之外,我願效犬馬之勞。”
“這樣嗎?”樂正權說着,又轉了回去。
“應該是這樣的吧。”陳神說。
随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兩個人各自懷着各自的心思,繼續建設這這個郡。
前往西村的路上,馬車緩緩向前行駛的聲音和蟬鳴大概是劉谕一路上唯一的風景了。
西村比東村要好一些,至少不會說一路上都是光秃秃的。不過對于在皇宮裡長大,一直以來習慣了生機的劉谕來說,二者差不多的荒涼。
“郡守大人。”文秀輕輕喊了劉谕一聲,劉谕卻滿目愁容地看着窗外,想着自己究竟能不能勝任。
“郡守大人!”文秀再一次喊了劉谕一聲,這一次他加大了音量。
“啊?”劉谕這才反應過來。
“已經快到了。”文秀說道。
劉谕取出一張地圖,之後打開窗簾,認真把周圍環境和地圖上描述的環境做比對,然後再得出了結論:“還沒有,還有四分之一的路程!”
“四分之一的路程?我看着村子就在不遠的前方啊?”文秀打開前方的門簾,遠遠望去,果然村子就在不遠處。
西村的總規模比東村小很多,不過依然不是一個小村子,它是由七個小型村落組成的。東村也僅僅隻有十二個小型村落,相比起來,西村也隻是在規模上輸于東村。
“我師……樂正先生說望山累死馬,你看着可能近,其實還有很長的路程。”劉谕向文秀解釋。
“樂正先生樂正先生,你們一個個滿腦子都是樂正先生,我真懷疑他使用了什麼邪法把你們思維都控制了,你們怎麼随口就是一個樂正先生樂正大人樂正師父樂正權他老人家!”文秀回頭對劉谕不間斷地說了一大堆話,說得劉谕頭都有點發暈。
“女孩子脾氣不要那麼暴躁……”劉谕溫和地說道。
“這也是你樂正先生說的?”
“是宮裡……是私塾先生說的。”
“哼!”文秀一把把自己那邊的窗簾扯開,然後說道:“你說着是覺得我比較暴躁,其實想說我潑辣吧,你不懂我,如果我不潑辣,你就見不到我了。”
“怎麼回事?”
“我要是沒那麼潑辣,早就和平庸女孩一樣,被當成一個藝術品精心雕琢,然後嫁給一個合适的人家,潦草地過完這無聊的一生。”文秀說到這裡,狠狠地錘了一下了一下椅子,“太傻了,這樣實在是太傻了!”
“……”
“其實我以前也不是這麼潑辣的,隻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就變成了這樣。”
“那是什麼事情?”
“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姐姐嫁人了,她夫君對她很不好,但她偶爾會出來的時候總對我說些什麼三從四德,看着她身上幾乎裸露出來的傷痕,和她說着的話,我就暗下決心,絕對不去當一個什麼淑女,我不要嫁給一個我不了解的人,不喜歡的事情我不做,不想見的人我不見,不想讨好任何人。”文秀一邊說,一邊輕輕地笑,“事實證明我比她幸福多了,雖然到現在我還沒找到婆家,但我當了官,有了事業和前途,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潑辣一點,沒什麼不好的。”
“我認為這不是潑辣,而是有主見。”劉谕說道。
“你這個詞我愛聽,我就喜歡有自己的主見,不希望被人支配,不希望在大方面違背自己的意願。”
“我也是。”劉谕小聲地在附和着。
“所以我必須變得更強,更有用,更有價值。”文秀又說道,“平庸的人沒有資格主宰自己的生命。”
“這一點我也深有體會。”
“你肯定沒我有體會,我為了變強,我抗拒了家裡人嫁人的要求,家裡人要我在一年之内考中秀才,我拼命地學,終于在一年内考中了……之後我廣交好友,扶都的陳雯少法王都是我的師父之一,我還寫信給了元國的洛娴笛,就是那個元國著名女作家,那時候我和她還都是無名小卒,和她書信來往互相鼓勵,現在她是譽滿天下的女作家,而我,是大證國新科狀元,更是百年來第二位女狀元。”文秀自豪地說道。
劉谕忽然對她充滿了羨慕感。他覺得自己未必比她差,但是他起點太高了,他周圍是皇帝群臣,沒有那麼好糊弄,所有人對他期望都太高太高,他生來就背負着已經死去的兄長的重擔。
“雖然我們的想法都差不多,但是我們的命運卻不太一樣。”劉谕說。
“那一定是你不夠強。”文秀說道。
“我已經很努力了。”
“那一定是你不夠強。”文秀又說道。
“我……”
“和你努力,你的天賦,你的長相品茂出身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一定是你不夠強。”文秀靠近了劉谕,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劉谕稍稍後退了一丁點,然後有些垂頭喪氣地說道:“或許吧。”
但随後,他自嘲地一笑說道:“如果我稍微‘強一點’,有主見一點,我或許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我是很認真的。”文秀說道,“我比周圍的女孩子刺繡都好,我就有多餘的時間用來看書,他們隻能用來刺繡,因為我比她們強,所以我可以比她們更強。”
“她們沒時間看書,就沒時間證明自己,而我可以,十三歲那年他們要我嫁人,我拒絕了,十四歲我就考上了秀才,兩年過去,我現在站在你面前,全都是靠我自己争取來的。”
“全都是靠自己争取的嗎……”
“所以不變強大起來,我就會一無所有。”文秀很認真。
劉谕點了點頭,對她的說法表示贊同。
強大有很多種概念,并不是說精通術法或者武力過人,就是所謂的強大。劉谕隻是單純地覺得,隻要自己再聰明一些,再世故一些,肯定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已經十五歲了,但他什麼都要從頭向樂正權學習。誠然樂正權并不是教得不好,他隻是痛恨自己的弱小無能。
“強的人才有權溫柔,弱的人隻配軟弱。”文秀說道,“這是洛娴笛的書裡我最喜歡的一句話,其他人總是關注書裡那些情情愛愛你侬我侬,但我卻和他們不一樣。這也是洛娴笛厲害的地方,她的書很細緻内容也很豐富,每個人物都栩栩如生,你總能找到和你共鳴的一句話。”
“有機會我一定看看。”劉谕說道。
很快,車就到了西村,西村不是很大,劉谕走到村口,就差不多能夠把這個小村落的全貌盡收眼底。
低矮的建築和粗劣的栅欄根本擋不住人的視線,别說和皇宮裡重重疊疊的建築相比了,就連東村依山而建的村子都比它有層次感。
“我們進去直接找村長嗎?”文秀問道。
“直接去找村長吧!”劉谕在心裡暗暗過了一遍自己之前計策,隻要能和村長對上話,并且說明來意,就算最後做不成買賣,也不會太糟糕吧。
但是劉谕想得太簡單了,首先,他并不知道村長在哪裡。
走到村子裡,劉谕打算随便扯一個路過的農戶問路,誰知道人家理都不理他,扛着鋤頭繼續下地裡幹活了。劉谕大為尴尬,于是又拉了一個路過的村民,這個村民也不搭理他,繼續走自己的路。
劉谕锲而不舍地跟着他問了十多米,誰知道對方連個回應都沒有,就是自顧自地走,把他當成了透明人。
劉谕何曾受過這種氣?在樂正權手下的時候,就算再不堪,也隻是被他責備,被他說兩句蠢笨,這等理都不理的漠視,讓他感受到了屈辱。
他是誰?大證國十皇子!禾渚郡郡守!在樂正權手底下唯唯諾諾的時候,是因為一來樂正權講道理,二來樂正權地位不比他低。現在面前的這個是什麼人?一個農夫也敢不把他放在眼裡。
劉谕當時就想抽出佩刀一刀砍死這個農夫,他手都按到刀柄上,手指頭都攥住了刀柄,但最後他還是忍住了。他畢竟沒殺過人,再怎麼惱怒,也不會這麼輕易地砍人。而且村子裡人多,如果殺了人,周圍沒人保護,他也不好脫身。
當下,他隻能忍住滿腔怒意,走到文秀的面前,惡狠狠地說了一句:“這群人無法溝通,我們回吧。”
“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說什麼他們都不理我。”劉谕說道,“我可能是資料查得不夠,我再回去查查資料。”
查資料,查個鬼的資料,樂正權說他能調動府上所有人,他回去直接把陳神調過來,不聽話直接打,要麼出氣要麼咽氣,打得這幫刁民們肯合作了,他才肯善罷甘休。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準備上馬車,文秀卻看向了村子裡深處,劉谕見她還不上車,車夫也不給開,便又下了馬車,走向文秀。
卻見文秀轉頭看向了村子裡,一群玩跳繩的孩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