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侍郎聞訊趕來大牢,黑壓壓一片的衙役魚貫而入,火把通明灼目,照得眼前一片刺眼的亮,看不清來人。雜亂的步伐聲中,我便聽到金侍郎一聲驚急的大喝:“人犯現在何處?”
“大......大人,人犯現在牢裡,忽然驚瘋。”管家牙關顫抖慌忙地上前解釋說。
“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上,歪眼管家撲跌在我面前,歪眼被打成歪嘴,嗚嗚地叫苦不疊道:“突然就瘋了。”
衣履刀劍的碰撞聲傳來,金侍郎黑沉着臉直奔佳麗的牢門。我定定神看清他時,他也瞟見了我,森冷的目光停在我面頰上恨不得要剜下我的眼一般,咬牙切齒道:“真鬼假鬼,都逃不過我金輝的法眼!”
如臨大敵的扈從嘩啦一聲湧去關押佳麗的那道狹小的牢門外看守,持着明亮的鋼刀分列兩旁,戒備森嚴。
“嘩啦啦”一陣響,牢門的鎖鍊被打開,金輝就要進入。
我生怕他惱羞成怒對佳麗下手,傷到佳麗,于是驚叫着:“不許碰佳麗!你們這些禽獸,你們對佳麗做了什麼?她如何成了這副模樣?”我反咬一口,心裡緊提一口氣,一顆心高懸,如今成敗在此一舉。
這是一出什麼戲,隻我同佳麗二人心知肚明。中秋節家宴上,佳麗曾同六姨太争戲單,她點的一出熱鬧的戲,是那折子戲《裝瘋》。我适才望着佳麗,提醒她喜歡的那出戲,聰穎的佳麗望着我的眼神便霎時間心領神會,好個伶俐的佳麗,如今親自粉墨登場,一出《裝瘋》唱得以假亂真。
此刻佳麗靠着冰冷脫落牆皮的牆環抱雙腿而坐,嘴裡叼着一根稻草,她仰頭望着高高的牢窗外的一彎月牙,癡癡傻笑着,兀自嘟哝着什麼。若是不知底細的,還自當她是真的驚瘋。
金輝見狀氣得面色鐵青,聽罷管家湊來附耳的講述,又看着哭得淚流滿面凄慘欲絕的我,他惱羞成怒地破口大罵道:“果然周懷銘詭計多端。以為裝瘋便能躲過勾結亂黨的死罪嗎?”
我更是激憤,氣惱的沖上前質問金輝:“佳麗她怎麼了,你們把她如何了,你說呀!你還我妹妹!”我此刻比他更急更怒更惱。我恨自己不能有六姨太玉珑那種撒潑般肆無忌憚的模樣,若是我能不顧顔面如此,怕是就更逼真了。我急得周身瑟瑟發抖,哭得聲音嘶啞,露出些絕望無助的神色,癱軟在地,哭哭啼啼道:“我可如何去對老爺講呀?好端端的個佳麗,如何就被你們逼到這份田地了?”
他一抖袍襟一臉的不屑,冷冷打量了佳麗罵:“裝瘋賣傻!這賤貨,我看她還耍花招到幾時?”回身吩咐道,“來人,大刑伺候!”
四下的衙役一陣浪笑,面目猙獰如森羅殿小鬼,逼向佳麗。恰是那聲“大刑伺候”也驚得四下牢獄中的女犯凄厲的驚嚎“不要!不要上刑!我招,我什麼都招……”
我猛然攔去牢門厲聲道:“誰敢胡來!朝廷律法明定,瘋傻癡癫女犯及身懷有孕者,大病不起者,免于刑枷。金大人如此迫不及待就要亂用酷刑,莫不是想屈打成招嗎?你已經逼瘋了佳麗,就不怕被朝廷治罪嗎?”
他心有不甘,卻還是心存顧慮,我緊逼一步道:“為了逞一時之氣,斷送了大人錦繡前程,怕是不智之舉吧?”
望着癡傻對着月牙傻笑的佳麗,金輝顯得束手無策,他如困在籠中發狂的野獸般在不停地踱步,沖進牢内對佳麗威逼恫吓,又無奈的出了牢門負手徘徊一臉的不甘。
金輝打量他,漸漸的,滿眼的驚怒變作詫異,無奈,不甘,憤慨,仿佛到嘴的肥鴨子撲棱翅膀就飛了。聖朝律例,若是死刑犯疾病或瘋傻癡癫,可以由族人重金取保獄外服刑養病。此刻也不必此案有什麼定論,佳麗就能因瘋被我接回府中。
金侍郎氣惱的咬得牙關嘎嘎作響,一雙小眼兒似要瞪出眼眶,他撲到佳麗面前,猛然俯沖而下,一把揪起佳麗襯衫的衣領将她提起,佳麗窒息,不停的咳喘掙紮。
我提緊一顆心,始料未及他堂堂欽差如此猖狂失态,我唯恐界外生枝,沖去揪扯着救護佳麗,拼命地喊:“不許碰她,放開我妹妹!”
情急中,佳麗張開咬去金輝的手背,疼得金輝慘叫一聲松手,不過那瞬間,金輝猛揮一掌,清脆的巴掌聲驚得四下寂靜,衆人震驚的目光中,佳麗愕然捂着面頰,氣得就要撲上拼命。金輝獰笑地望着她,滿眼得意,仿佛将佳麗從癡夢中抽醒一般,隻待她撲來同他拼命。
我一驚,不顧一切地沖上去,一把抱住佳麗在懷裡,摟緊要從我懷抱中掙脫出去同金輝算賬的她,對金輝大喝:“放肆,金大人膽敢調戲怡親王府小世子的王妃,敢對堂堂的聖朝郡主無禮嗎?本郡主定去太後和皇上面前參奏,請太後和皇上做主。若再有人敢來碰佳麗和本郡主一指頭,就是對太後老佛爺的大不敬,對朝廷的侮辱,仔細太後老佛爺将你們株連九族!”
衆人啞然,佳麗本是大怒要拼去同金輝拼命,又在我鎮定的目光中緩和過來,她漸漸的平靜,随即咯咯的笑,笑得癡傻的,歪個頭兒笑了問我:“他,他是小世子嗎?他如何對我這麼兇?”
我撫弄着佳麗的頭發哄她說:“這位是死去的六姨太的哥哥金侍郎,他得了失心瘋。”
金侍郎絲毫未得到便宜,他氣得咬牙切齒道:“金佳麗,你不必裝瘋賣傻。你在大堂上供認不諱自己是亂黨,人證物證一應俱全。便是此刻裝瘋,本官一定揭去你的畫皮,難免死刑。”
佳麗眸光轉向他,凝視他癡癡地笑,笑過一陣子,忽然驚得發狂般抓扯自己的頭發大喊大叫着:“不許過來!滾開!他不是小世子,他是金狗熊,溫湯池裡調戲我的無賴金狗熊!不許碰我!哥哥,哥哥,嫂嫂~”
佳麗忽然提起了那段往事,金侍郎死也不想再回顧的丢人現眼的醜事,佳麗身臨險境,竟然還如此促狹,裝瘋做癫提起這樁醜事。但她那驚惶失措的模樣,仿佛是金輝此刻對她非禮。我心裡暗笑,表面卻扮出悲哀的模樣。
我定了定神,掩着淚水,揉着跌得疼痛的膝蓋勉強扶着牢欄起身道:“金大人,依着聖朝律法,朝廷仁孝治天下,瘋傻癡癫的犯人,交由族人領回看管。還望大人高擡貴手,佳麗妹妹瘋癫如此,衆人皆見,漪瀾要帶妹妹回府去醫治。”
我走向牢門,忽然噌楞楞的刀光一閃,雙刀磕碰在我眼前,架起一道屏障。我驚得心頭猛然一怵,驚魂未定,金侍郎冷哂道:“帶走?得罪郡主了,人犯不可以帶走。本官懷疑,這周佳麗是裝瘋避刑。”
我氣得周身發顫,迎着那攔阻住佳麗的鋼刀撲上喊着:“佳麗,佳麗!”
佳麗猛然起身也向我撲來,不顧一切,仿佛那雪亮淬了寒光的刀鋒都不曾入眼,在她撲來的瞬間,我驚叫一聲:“佳麗!”
煞那間,那鋼刀撤去,佳麗撲來我懷裡。
金侍郎嗽嗽嗓子道:“夫人,便是取保置押領人犯,也須得是周氏族人出面,你一女子,本官如何能放行。不如夫人先行回府去籌措銀兩,待明早升堂取保,本官嗎,也要觀察這人犯一夜,看她是真瘋,還是假癡?”
他的聲音從牙縫中咬出,透出蝕骨的寒意。我豈能安心将佳麗妹妹獨放在虎穴中,我眉梢一提,聲若玄冰寒涼直對金侍郎道:“佳麗一弱質女流,又同大人有怨隙在先,若是漪瀾離去,大人對佳麗妹妹一癡癫女子大刑相向,亦或做出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金侍郎一陣冷笑,笑聲如厲鬼陰寒。
忽然牢門一開,跑下來一位提刀護衛,上前單膝點地禀告:“啟禀大人,周總督求見,已在前堂等候。”
金侍郎一怔,詫異地目光望向我,勾起唇角一抹苦笑,咄咄逼人地湊近我道:“巧得很,夫人果然大智大勇,周大帥也是足智多謀。來得好!”
他那牙關中擠出的恨意難平,瞪視我的眸光中如噴火一般,似要将我熔化做灰燼。
緻深來了?他來得恰是好處,正要保佳麗出牢籠。我一陣驚喜,卻按捺住興奮,淡然道:“既然周大人到此,想必周氏族人出面,漪瀾可以帶佳麗出獄了吧?”
金侍郎唇角那抹苦笑更甚,透出幾分冰裂般的皺紋,點頭道:“也好,那就請夫人同金某走一趟,去會會周大帥,再行提人犯。”
牢欄咣當一聲撞上,鐵鍊重鎖,我隔着欄杆對了黑暗中佳麗那凄美含淚的眸子說:“佳麗,你哥哥來了,你等等,莫急,哥哥姐姐就接你回府去,乖~”
她此刻頗是安靜,靜靜地坐在那裡繼續裝瘋,仿佛還未從那戲台上的精彩走出。
牢窗外灑進淡淡的星光,餘晖映着佳麗模糊的面頰。她哼着歌兒,靜靜地望着窗外的月牙,嘴裡喃喃念着:“哥哥,哥哥~”
四下裡哭嚎聲傳來,女犯們凄厲的哭聲如鬼:“放我出去,大人冤枉呀,開恩!”
金侍郎一抖披風,闊步向牢門去,我遲疑片刻,忙緊随而出,不安的目光打量着佳麗,眸光中叮囑她稍安勿躁,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