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抽噎着,悲戚道:“小姐,鄭大人他,他不要冰绡了!”
我一驚,卻頗是詫異,氣惱道:“混說些什麼?也不顧顔面了,還不起來好好說話。”
冰绡竟然跪地泣不成聲道:“鄭大哥他吹笛子招冰绡前去。他對冰绡說,他讓姑爺為冰绡另謀高枝嫁了。他說,他家中老母來了書信,嚴禁他納妾。”
冰绡說得吞吞吐吐,悲咽聲梗在喉嚨裡嗚嗚的如冰泉冷澀凝咽,透出那一股發自心底的涼意。
“小姐,小姐,冰绡可該如何是好呀?”冰绡哭哭啼啼六神無主的樣子,令人看了又恨又憐。
“他親口對你講的?”我不由憤慨地追問。心想這鄭興國着實的可惡!昔日緻深同他提親,他還滿懷欣喜的應承,對冰绡也頗是青睐。這些日子,冰绡為他縫縫補補,噓寒問暖,雖未嫁入鄭家門,卻如鄭家女主一般為他料理起居。我心疼冰绡,才睜一眼閉一眼,實指望忙過這陣子,就好好為冰绡操辦婚事,風風光光的将她嫁去鄭家。誰成想,鄭興國出爾反爾了?
我心下悒悒,起身向外去。我要去尋鄭興國問個究竟,他到底是何意?
我提了裙襟奔向緻深的卧房,恰見鄭興國下樓而去。
“鄭大人留步!”我一聲呼喝,他止步,回首時,他面帶疑惑地打量我問:“夫人可有賜教?”
我深吸一口氣問:“鄭大人,不知冰绡的事,鄭大人可有内情?”
他冷峻的面頰,眸光中透出絲無奈,搖頭道:“慈命難違,興國福薄緣淺,辜負冰绡姑娘了。”
草草一句托辭,竟然令人無懈可擊,隻是冰绡這些時日的付出,落花逐流水,奈何薄幸兒。
“此事,興國已向周大人和冰绡姑娘告罪,夫人恕罪。”說罷轉身拂袖離去。來見他之前,我還心存僥幸,甯願是他同冰绡賭氣鬧性子一時的氣話,如今聽來,反令我心頭一涼,深知如今是姻緣如逝水,無可追回。
“鄭大哥!”冰绡在我身後的樓上凄然一聲叫,那聲音仿佛穿透了屋宇。我忿然回身狠狠瞪她一眼叱責道:“退下!”
冰绡滿眼是淚望着鄭興國遠去的背影,鄭興國卻頭也不回的離去。
我氣惱不已,直奔去緻深房裡,他交往的摯友,竟然如此的薄情寡義。
“緻深,”我才憤懑的開口,卻見緻深微阖雙眸仰躺在床上,靠一碧綠色玉芙蓉湘繡靠枕,唇角痛苦的抽搐片刻,淡然道:“該走的,攔不住;該來的,擋不住。”
或是鄭興國對他說了些什麼,才惹得他如此的怅然。他本是在養傷,如今内憂外患,已令他愁煩,我何必再為兒女情長的瑣事來煩擾他?隻是冰绡,她可如何是好?一片春心付東流,隻剩恨與羞。
回到房中,隻聽到昏暗的光線中冰绡隐隐的啜泣聲,那聲音悲惋凄涼。
我也不去掌燈,輕輕反掩房門道:“這也是你二人無緣,莫哭了,待你姑爺再為你覓一門親事。”
她任性的嗚咽着,抱頭不語。
我勸了一陣子,見她仍是執迷不悔,不由氣惱道:“先時如何囑咐你,你都不肯聽,若是早聽我一眼,留幾分姑娘家家的矜持,也不會落得如此地步!”話出口,我反有幾分後悔,怕這話過于突兀無情了些。
她抽噎一陣,含糊地哭問:“冰绡會不會懷胎呀?”
我起先并未聽清,隻聽到“懷胎”二字,心裡還有些詫異,氣惱道:“便說你自己的事兒,不要閑扯旁的?”
她淚眼望我,一怔,旋即嗚嗚的哭着驚惶道:“小姐,冰绡怕,冰绡不會懷上寶寶吧?”
仿佛霹靂炸響耳邊,我為之一震,詫異地打量她片刻問:“冰绡,你說什麼?”
冰绡垂個頭,揉着衣袖,忍住淚,哽咽着:“小姐,小姐,”忽然抱住我的腿,淚眼裡惶然無助。
我四下看看無人,驚得呵問:“你,你同那鄭興國可是……哎呀,你們……”我羞于啟齒那幾個字,但深恨冰绡的膽大妄為,更恨道貌岸然的鄭興國,如何如此孟浪,竟然同冰绡私下苟且,釀成大禍。
我氣得甩開冰绡罵道:“大膽!你幹的好事!”
她隻剩嗚嗚的哭泣,不停地問:“小姐,冰绡可該如何是好?小姐,冰绡的肚子若是一日大似一日,姑爺會不會打死冰绡呀?”
一陣陣的寒意蝕骨,周身寒戰不已,鄭興國,他這是何意,始亂終棄嗎?好歹冰绡同我情同姐妹,我豈能讓她如此不明不白的受辱,如今無名無份,她竟然珠胎暗結了。
“鄭興國……他幹的?”我低聲質問。
冰绡胡亂的點頭,嗚咽不止。
不行,我一定去問問他,要問個明白。枉我敬他鄭興國是條鐵骨铮铮的漢子,竟然如此的沒有擔當。你占了人家黃花姑娘的身子,就一句母命難違就推得一幹二淨了?
我越想越氣,記得前番緻深第一次向他提親,他隻說海防未靖,何以家為?不如再等等。顯然是敷衍之詞。此後一次緻深再提起冰绡,他忽然欣然同意,急于籌劃婚期,我自當是他看出了冰绡的好,看出了冰绡對他一番癡情,可誰想他竟然如此草率,出爾反爾,如今竟然棄冰绡如敝履。
此事,我不便驚動緻深,他已是内憂外患無限愁煩。
我披了一襲水墨杭綢夾紗披風,戴了遮陽的竹笠,長長的墨色紗帷掩面,吩咐狗兒陪我徑直向鄭興國府上去。
我倒是要同他說個明白,也要為冰绡問個究竟,他敢做不敢當,豈是大丈夫所為?
我滿懷憤慨來到鄭府,狗兒麻利地上前去叩門,叩了三聲,也不見人開門。狗兒嬉皮笑臉地問:“八奶奶,怕是人家府裡沒人吧。不如八奶奶先回去,狗兒在門口守株待兔,待兔子露面,一準兒給八奶奶擒了去。”
狗兒眉開眼笑的,嘴裡嘟哝一句:“我便看他姓鄭的不是好人,啐!”
我這才恍悟,狗兒一直對冰绡有意,幾次眉眼傳情,不過冰绡心高氣傲,都不曾看他入眼。待緻深有意将冰绡許給鄭興國,狗兒也曾失落過許久。如今,狗兒這是幸災樂禍還是為冰绡不平?
我心裡忽生一股暗暗的哀怨,莫不是這就是宿命?冰绡命中就注定要嫁個如狗兒一般的小厮,任我想盡方法要擡舉她,也是不得的。
祭(二)